李 春

　　伴侣约至厦门南普陀寺品尝素宴。欣然前去。

　　南普陀寺清净雅致，虽游人如织，但绝无喧扰之忧；香火极盛，但门口有赠香处，一人一支，随心好事；正门之内，香烛不入。正门外设燃香点烛处，佛香皆是颠末处理赏罚，只见青烟袅袅，而无呛嗓之味。普陀寺背依青山，面对一池青荷，荷塘寂静一隅，就是素宴园地地址。

　　餐厅门面古朴，掩映在翠竹绿树之间。随友人曲折弯转进得宴厅，溘然屏息静声，劈面光泽妖冶，玻璃墙外竹摇影曳；面前一张玻璃转盘桌，清净无一物，右侧正面挂一幅相同宋人文字的工笔《菡萏清影图》，填满一壁；四围红木仿古座椅，两椅中间皆置茶几，安顿亭亭玉立的凌波水仙；深吸一口吻，满腹皆是清香。顷刻间，数日奔忙疲劳郁闷散去。定心落座。

　　第一道菜上来，面前一亮：名为“大好国土”：青笋、胡萝卜、豆腐层层叠叠托起一个蜿蜒的长城和炮台，一轮红日隐瞒个中。建造精细，不忍下箸。旁边的处事员好像看出众民气中踌躇，抚玩之后，端盘离桌，按人数以小碗分食。

　　接下来的一道道菜都让人敛神静思，视觉触动，心为之醉，而口不能叹。

　　“南海金莲”是一素净白盘中宛然揭示一朵盛开白莲，瓣瓣花朵皆用豆腐累叠而成，参过错落有致；荷瓣之下，是数节白嫩鲜藕，粗细适合，首尾呼应，鲜藕是用糯食制成，中间藕节用玄色细如发丝的发菜捆就，有声有色。低首莲瓣在眼，昂首壁上荷影轻摇，只觉“香远愈清，亭亭净枝，可远观不行亵玩”。

　　接下来“竹影情长”，两根黄瓜雕成竹节，上插些许翠绿竹叶，盘中一个挖空的黄色竹节当做盛菜器皿，中间是汤羹。窗外竹影婆娑，窗内竹叶依稀。刹时撤去，留一樽品尝。色犹在面前，形转眼成空。

　　之后的“丝雨菇云”“半月沉江”“香泥藏珍”等皆菜如其名，平淡文雅，诗情画意，禅韵隽永。整个品尝进程，轻言慢语，连处事员都是静无声气地端菜、转桌、分食、撤碗。心中反复触动，却又不知其所起所终。

　　素菜平常也品尝得多，可是要不就是家常做法，青白菜蔬，豆腐杂粮，清新寡淡；要不就是浓汤杂烩，做成素鸭素鸡素火腿之类，形色香皆惟妙惟肖。但前一种朴素本真，不事雕琢，后一种虽是素食，但照旧脱不了凡尘肉食“意杀”之心，平日餐完，都认为膏肥脂厚，味重舌沉。

　　南普陀素菜，素菜素做，素名素形，出于家常，涵于修禅，形色皆雅，一餐毕，如满身浴。

　　不见街边小店烟火气，更不见平常酒宴的觥筹交织，衣香鬓影。岂论小店喧哗，照旧旅馆奢华，都免不了人走茶凉，宴散人离，杯盘散乱的苦楚，以是脾性中人贾宝玉最怕就是热闹后的宴席，孑立苦楚的人世晚景。人吃五谷杂粮，焉能没有喜怒厌憎？怎会不怕生离死别？以是，人世盼相聚也怕相离，各种纠结照旧玉成这一桌桌一碗碗食品的连续，南普陀素菜却在泛泛心中隐瞒了佛家的慈悲与眷注，不只在通俗中做出了美感，并且在一食一羹中贯串了禅意，或者是醍醐灌顶，或者是东风雨露，或者是水滴石穿。

　　溘然如电光火石般想起鼓浪屿日光岩下弘一法师雕像前八个字“华枝春满，天心月圆”，着实是一偈语：“君子之交，素食，其淡如水。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。问余何适，廓尔亡言。华枝春满，天心月圆”。

　　即刻心中澄澈。此时，餐毕，处事员早已把全部杯盘撤去，桌上空无一物，环视附近，窗外竹影摇曳，壁上清荷静默，四围花香，如有若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