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子恺先生画作。

　　1975年秋，“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”丰子恺病逝，距今已有40周年。这一年距离弘一法师百岁诞辰尚有五年，但冥冥之中似有预感的丰子恺却提前完成了《护生画集》的第六集，践行了那句“世寿所许，定当遵嘱”的承诺。从《护生画集》初集到第六集，其间46年，人生几经沉浮，世事几度沧桑，丰子恺却始终抱守诺言，成就了近代画史上的一段故事佳话。如今，斯人已逝，又是换了人间，但这《护生画集》的艺术魅力不曾减退，承载的苦心与精神更足以令现代读者深省。本意在丰子恺先生逝世四十年之际写篇文字，但仔细想想，最好的纪念，莫过于让他们的生命记忆不至于被淡忘，莫过于让他们的苦心孤诣不至于被漠视……

　　父亲式教育结缘李叔同

　　丰子恺的故乡在浙江石门湾，这个坐落于江南鱼米之乡、水陆交通便利的富饶小镇，给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恬然的回忆。曾经，得中举人的父亲在科举制度废除后，也只能在家设馆授徒，以微薄的收入维持着寂寥的隐遁生活。

　　17岁的时候，丰子恺辞别母亲到省城杭州求学。临行时，母亲仍然坐在那把八仙椅子上，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，告诫他待人接物、求学立身的大道；口角上显露出慈爱的笑容，关照他饮食起居等一切琐事。

　　对于丰子恺而言，进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求学，在随后的学习经历中，丰子恺先后遇到了教授音乐和图画的李叔同，以及教授国文的夏丏尊。这两位老师的教诲，后来被丰子恺称为“爸爸的教育”和“妈妈的教育”。1915年，李叔同开始担任丰子恺这一年级的音乐课教师，虽然当时因为身兼两地教职而较少在学校见到，但丰子恺却对这位先生有着特别的敬仰。

　　当时街头游行的队伍总会齐声唱起“上下数千年，一脉延，文明莫与肩……国是世界最古国，民是亚洲大国民”的《祖国歌》；“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，在天之涯”的《梦》，而这些都是经李叔同填词改编而广为流传的歌曲。在丰子恺的记忆中，李叔同的音乐课总有一种特别的严肃感。

　　丰子恺在后来写作的《为青年说弘一法师》中，仍能回忆起李叔同音乐课上的很多具体的细节，比如他每次发现了学生的错误，并不会立刻责备，都会在下课后用“很轻而严肃的声音”和气地指出，言毕又总会微微一鞠躬，与学生道别。由此可见，这种“爸爸的教育”对于丰子恺的影响，不止于知识上的传授，更是人格上的感召。

　　丰子恺二年级的时候，李叔同开始教授他们图画课。这位在日本学习西画的先生，让他的学生们用木炭对着石膏模型写生。从这时候起，丰子恺就对写生发生了兴趣。正是由于李叔同的人格和学问统治了学生的情感，折服了学生的心，当有一天他对丰子恺说道：“你的图画进步快。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，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，你以后可以……”这番话即令丰子恺打定了主意，要将一生奉献给艺术。

　　开始钻研性理与宗教的李叔同，先是信奉道教，在大慈山断食十七天，认真地做了道士；继而又皈依佛门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，成为了弘一法师。从此以后，丰子恺失去了俗世中的一位教师，却多了一位灵魂上的导师。

　　师徒合力编绘《护生画集》

　　1927年，对于弘一法师抛舍尘世教书育人的事业，一心钻研佛法的行为，当时常有人质疑。而作为弘一法师的弟子，丰子恺却很能理解老师的苦心，因为他知道老师是致力于扫除佛教消极、迷信的成分。

　　丰子恺从弘一法师皈依佛门之后，二人发愿要完成一部“去除残忍心，长养慈悲心”的画集，这便是1929年在上海出版发行的《护生画集》。当时人们刚从一战的灾难中得以喘息，却已预感到战争乌云的再次聚集。欧洲国家兴起了广泛的素食主义运动，以此宣扬人道主义精神，这股思潮传至中国，随即有人创办了旨在“为东亚提倡保护动物，宣传素食主义”的《护生报》。

　　弘一法师和丰子恺创作《护生画集》的愿望，正是以这场世界性的人道主义思潮为背景的。所以，这部《护生画集》的读者主要是“新派知识阶级之人（即高小毕业以上之程度）”和“不信佛法，不喜阅读佛书之人”，创作的目的则是“能使阅读者爱慕其画法崭新，研玩不释手，自然能于戒杀放生之事，种植善根也。”

　　在绘制《护生画集》的过程中，弘一法师特地致信丰子恺说：“此画集为通俗之艺术品，应以优美柔和之情调，令阅读者生起凄凉悲悯之感想，乃可不失艺术之价值……”这种在画作的通俗性和艺术性间强调完美统一的苛求，带着弘一法师一贯做事认真的人格色彩，奠定了《护生画集》以“人道主义为宗趣”的基调和“以画说法”的艺术初衷。

　　从“斥妄戒杀”到“显正护生”

　　然而，1929年完成的《护生画集》第一集，内容表现的多是对人类为了口腹之欲残杀动物之行为的谴责。

　　1939年，携一家老幼背井离乡躲避日军侵略的丰子恺，在避难桂林时完成了《续护生画集》六十幅，以此遥祝弘一法师六十岁生日。弘一法师在给丰子恺的回信中，表达了一个希望：“朽人七十岁时，请仁者作护生画集第三集，共七十幅；八十岁时，作第四集，共八十幅；九十岁时，作第五集，共九十幅；百岁时，作第六集，共百幅。护生画集功德于此圆满。”面对老师的嘱托，丰子恺郑重许下“世寿所许，定当遵嘱”的承诺。

　　《续护生画集》较之于第一集，在内容上发生了微妙变化，直接表现戒杀的内容减少，宣扬护生的内容成为主体。